【迪修紫】电灯胆(00~03)

极度OOC,天雷滚滚,狗血,诡异的脑洞,三个主角都被我写成了蛇精病怨妇

不能忍请直接点X,不接受人参公鸡【心虚滴爬走……

哦以及后续不定……我就是来刷一发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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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灯胆

——脑洞来自伟大的镜子太太。

 

00

 

凌晨一点,迪斯马斯克被电话吵醒,隔着失真的话音,他也依旧能感觉到到电话线那端修罗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冷厉锋锐、面无表情。

修罗说:“紫龙的状况不太好,你要来看他么?”

 

迪斯马斯克赶到医院,连通着紫龙身体的心电图已经降成了一道绿色的直线。病房的颜色是苍冷的白,在剔除了所有的血色之后,透出一种沉压压的死气。一弯弦月被云翳所遮挡,夜色沉寂得仿佛笼罩着天地的巨大坟墓,风声是亡灵的戚戚恻恻的哭号,扬起的白色窗帘是悼亡死者的旗帜,无声的压抑在深夜空荡的天地间穿行,显得格外凄凉。

迪斯马斯克因为一路狂奔而不由自主地发出的喘息声瞬间停滞了。他疾步走到病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容颜平静仿佛睡着了般的紫龙,一拳砸在了床头的墙上。

苍白的墙壁上立刻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血腥的味道悄无声息地蔓延在黑暗的房间里。迪斯马斯克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修罗。他尽力抑制着话音里的颤抖,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修罗?!”

拳头带起的细微的风声被紧接着的巨大撞击声所掩盖,迪斯马斯克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修罗的脸上。修罗的嘴角立刻沁出一点血迹,整个人在那一拳的冲击下往后趔趄了两步,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迪斯马斯克的面色阴沉地吓人,曾经在血和刀中淬炼过的气息似乎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他已经决心要舍弃晦暗的过往,但是如今看来,它们似乎已经烙印在他的骨髓之中,根本无法消抹。

修罗保持着被打之后偏着脸的状态,他转过眼珠,冷冷地看着迪斯马斯克,说:“情况紧急,木已成舟,你与其在这里质问我,还不如多去看看他。”

他的语气如死水,平淡无波,迪斯马斯克心中交织着的孑然愤怒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一席话沉沉熄灭作漫天飞灰,灰烬之下掩埋着的是巨大的无力和深切的悲伤。迪斯马斯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微弱的烛火在雨中摇曳后终于熄灭的一缕青烟,又好像割裂的血肉在刺骨的海水中沁出的缕缕猩红,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安的晃动中无声无息地坍塌,真实和虚幻模糊了边界,全都消隐在沉寂的夜色之中。

万物分崩离析。

迪斯马斯克挺身跪坐在病床前冰冷的地板上,长久地凝视着紫龙安静的面容,无声地说:“紫龙,我来看你了。”

 

01

 

就像飞蛾扑火。

 

迪斯马斯克初见紫龙是在黑帮火拼后满是狼藉的街道,天色昏黑,血的痕迹像是陈旧的泥渍,看起来居然并没有多么触目惊心。

迪斯马斯克躲在暗处,默然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年轻的东方警官站在路灯下,挺拔的身姿如山峦上新生的青松,缭绕着云水的气息。他从容不迫地指挥警员、处理现场、安抚群众、统计伤亡,原本混乱如麻的局面在他的调度下变作分条缕析梳理井然的丝,有条不紊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迪斯马斯克像是受到蛊惑般,从藏身的暗处闪身而出,挑衅似的吹了个口哨,扬声道:“警官先生,我是这次火拼行为的无辜受害者,请问能得到政府的补助吗?”

他的手臂上插着一把刀,卡在尺骨和桡骨中间,血顺着洞穿血肉的刀尖连成沉郁的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腥咸气息;再配合身上淋漓的血迹、大面积的纹身和叮叮当当的饰品,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无辜群众,倒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当时的迪斯马斯克觉得自己很帅,后来想想,这种作死的行为其实蠢得要命。

而这位东方警官就像是没有看到他满身血污似的,面不改色地撕下几张纸,对迪斯马斯克颔首道:“请拿着这个去就医,并前往警署做笔录,协同我们进行调查。”

迪斯马斯克满不在乎地接过纸单看了看,那上面的专有名词看得他头疼——他本就因失血和疼痛而体力不济,此时更是有些昏沉。这时,他又听见这位看上去温和可靠的警官轻声说:“这一次姑且把你当做无辜受害者,下次再遇上,可就要直接带你去警局了。”

迪斯马斯克愣了愣,面容立刻蒙了一层阴郁暗沉的颜色,经历过血和刀洗礼的那份阴鸷透过眼角的一抹红痕悄然泄露。他的目光如刀,死死盯着那位东方警官,却见那位东方警官抬起眼睛,微笑者看着自己,全然没有要与自己起争执的意思;他翠色的瞳孔中流淌着灯火,明亮又温润的光华如月下的美玉,恍然间竟灼地迪斯马斯克有片刻失神。

这种被看穿却不被点破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迪斯马斯克别过眼去,冷哼一声:“呵,那你干脆当没见过我吧。”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纸单被他随手丢弃,轻飘飘地飞舞在空中。

 

如果他此时回头去看一眼,就会发现那几张纸被那位年轻的东方警官探手揽住,他乌黑的长发飞扬在城市角落的夜色里,如同招展军旗。

 

而爱欲就在这不经意的一面之中悄然滋生。

 

迪斯马斯克永远也忘不了再次见到紫龙时,自己心头蓦然涌起的莫名的炙热和澎湃的欣喜。他近乎失神地看着餐厅中年轻的东方警官——他看上去比他印象中还要年轻,泼墨般的乌发丝丝缕缕地搭在线条挺直利落的脊背上,隽秀的侧脸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倒映在迪斯马斯克的眼中,就如同恍然晕开的水墨画,浓郁处挚烈,淡然处悠远,铺了满卷遥远的东方遗韵,让迪斯马斯克片刻也挪不开眼。

而紧接着,他看到了坐在东方警官对面的修罗。

很好。迪斯马斯克想。

他托着仍旧裹着绷带的手臂,努力遗忘掉伤口处又痛又麻的知觉,嘴角勾起一抹笑,大步走进了餐厅。

 

修罗总是紧绷着一张脸,任何时候都很难从中窥视到他的心思。他对迪斯马斯克的不请自来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出一个可以下脚的空间来。

迪斯马斯克点过餐,依旧带着那股浑然不正经的痞气,说:“哟,好漂亮的小长官。修罗,你不介绍我们认识一下么?”

紫龙依旧是温润又稳重的样子,长发如泼墨,眼瞳如翠松。他生疏有礼地微笑着,说:“您好,我叫紫龙,现在是修罗警长的直属下级。”

迪斯马斯克歪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说:“迪斯马斯克,这家伙以前的发小,”他指了指修罗,眼神晦暗不明,“现在的敌人。”

紧接着,他像没看到修罗眼中划过的冷意似的,依旧笑嘻嘻地对紫龙说:“小长官,我看你很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

紫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修罗,不动声色地说:“可能您记错了,我们并未见过面。”

他这样说着,生疏、有礼、客套、进退合宜,迪斯马斯克却从他目光不经意间划过自己伤处的刹那看出来,这位年轻的东方警官一定认出了自己。他笑意更深,有意无意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臂,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有缘人。不知道小长官愿不愿意赏脸和我交个朋友,我虽然不是什么正派的人,对朋友可绝不坏。”他意有所指地看着修罗,说,“修罗,你说是不是?”

修罗眼神闪了闪,面部线条绷地笔直,没有说话。紫龙暗自吐了一口气,沉吟片刻,礼貌地说:“朋友可不能一蹴而就,如果我们合得来,相交也未为不可。”

言下之意是,如果合不来,就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纠缠。

迪斯马斯克的眼神几不可见地一暗,瞳孔中央立刻裂开无间地狱。他强力按捺住心底焦躁的负面情绪,装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来:“是啊,就是这个道理。”他眯了眯眼睛,话锋一转,“不过说到相处,也得有机会不是?我是混黑道的,没那胆子天天往警署跑,不然小长官你告诉我住址,节假日我可以去找你玩,怎么样?”

他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紫龙本不想多与他纠缠,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一时还真想不出婉拒的理由。

就在这时,修罗拿起刀叉,面无表情地看着迪斯马斯克,说:“他现在借住我家——你还要来么?”

迪斯马斯克的瞳孔猛地缩。

他和修罗分道扬镳多年,现在虽然偶有往来,彼此也知根知底,但是会面和相处却是能少则少——一来不合身份,二来颇多尴尬。

修罗明显是在用这话压他。

但他又怎会被他掣肘?

迪斯马斯克眉目压成沉郁锋锐的形状,左眉挑起,冷笑一声,说:“好啊,到时候记得给我开门。”

紫龙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迪斯马斯克却又趁机凑过来,说:“小长官心情不好?我一会儿陪你去喝几杯如何?”

紫龙:“……”

 

迪斯马斯克本来不是个纠缠不清的人,他性格冷厉,无牵无绊,杀伐决断时更是毫不留情,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上本市最大黑帮二把手的位置。但是一遇上紫龙,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左支右绌,患得患失,一边嬉皮笑脸地跟他套近乎,另一边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惹烦了他,两人连这表面上的“朋友”都做不成。

紫龙倒是很快看透了迪斯马斯克假流氓真君子的本质,他一向是个老好人,见修罗对迪斯马斯克时不时的造访没有意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迪斯马斯克在为他的到访找了非常多的理由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个最为合适的——感受来自东方美食的魅力。

紫龙的厨艺相当不错,简单的食材在他手下能翻出千百种花样来。迪斯马斯克第一次蹭到饭时就为这充满异域风味的美食所折服,到后来,他去修罗家的标配就从乱七八糟的昂贵礼物变成了大包小包的生鲜食品,以及他自己这个乐于打下手的切菜工。

在厨房里的时间也就成了迪斯马斯克最开心的时候。

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紫龙看,目光近乎贪婪,却又小心翼翼地唯恐他发现。他喜欢看他,喜欢看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墨色的长发束成马尾,流水般垂在身后;他翠色的眼瞳专注地盯着某处,如同春日浮于碎波上的流光;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刀柄,有节奏地敲击出动听的旋律,他修长的身形浸透在日光里,于是此间的一切都像留在绢帛上的古画,泛着暖黄的调韵,悠然而祥和。

那是一种安宁的错觉,是虚假的岁月静好,是迪斯马斯克从未体验过的极度的平静。

所以他食髓知味——哪怕全身已然浸透血污,死后要堕入九重地狱,他也要趁还有机会的时候留在他身边,得一番自心底生发的安然。

每到这种时候,修罗总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滚动播放的新闻。迪斯马斯克当然知道,他们——修罗和紫龙——才是朝夕相伴的室友,他们之间有着行云流水般的难言的默契,不止来自工作的相处,还是来自生活的磨合,又或者兼而有之。在厨房忙碌的紫龙和在客厅小憩的修罗会让他想到旧时代的丈夫与妻子,共处一室,分工明确,彼此契合。

这种想法总会让他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不虞。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打破原本可能存在着的微妙的平衡,以某种强硬的姿态插足到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那是他们的世界,他永远无法进入,哪怕用尽力气头破血流,得到也不过是一个生疏有礼的称谓而已——

“迪斯马斯克,能帮我把这个端出去吗?”紫龙微笑着说。

看吧,迪斯马斯克想,一直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就算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称呼也依旧是完完整整的“迪斯马斯克”。

迪斯马斯克……

迪斯马斯克!

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沉沉下坠。

他定了定神,沉着脸抄起放在锅台旁的盘子走出厨房,转身冲着修罗吼道:“还在坐着不动吗?快来干活!”

修罗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把餐桌整理干净,说:“呵。”

迪斯马斯克抱起手臂,冷冷地盯着他,说:“怎么,嫌弃我总往你家跑吗?”

修罗眉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迪斯马斯克凑到修罗耳旁,翕动嘴唇,用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因为我打扰了你们的‘二人世界’吗?”

他特意咬重了“二人世界”这个词,修罗当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脸上立刻笼了一层寒霜,小声呵斥道:“胡说什么!”

就在这时,紫龙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手上端着一个小砂锅,见到眼前的场景,先是愣了愣,尔后沉默了片刻,才微微笑了笑,打断了他们剑拔弩张的对峙:“二位,别打起来呀,可以开饭了。”

他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嘴角却含着东方人特有的狡黠与含蓄并存的笑意。迪斯马斯克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抵抗力,他耸耸肩,卸下阴郁逼人的气势,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修罗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来,很顺手地接过紫龙递过来的砂锅,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

迪斯马斯克别过脸去。

 

每次都是这样,他们两个默契非凡,而他则完全个局外人。

最初他不介意,因为他只能是看客;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推开了那扇门,就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

想要得到就去掠夺,掠夺不到就去杀戮,这是他的世界教予他的法则。它们已经根深蒂固地烙印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血液叫嚣着掠取,脊髓鼓动着占有,骨骼化作刀刃,饥渴地想要舔舐血肉的温度。

但却不是适合普通世界的法则。

所以他必须藏起獠牙,装作温驯的犬类,远远地徘徊在他的身边。

这是他唯一的爱恋的唯一出路。

别无他法。

 

02

 

修罗冷眼看着迪斯马斯克的举动。

哪怕在自己的记忆中,迪斯马斯克从未有过恋爱经历,但是凭自己对他的了解,修罗快就看出了迪斯马斯克的反常之处。于是修罗明白了,迪斯马斯克大概是对紫龙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感情。

这是不正确的。

一个劣迹斑斑的暴徒不应该对一位光风霁月的警官产生感情,更别说他们二人都是男性。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个是曾经的挚友,一个是如今的战友,这二人之间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会让修罗觉得,他是被抛弃的那个。

并且是唯一一个。

 

修罗和迪斯马斯克从用有记忆起就认识彼此。

他们都是弃儿,生长在城市最黑暗的角落,在夹缝中挣扎着存活。他们周围充斥着下流的脏话,赤裸的男女,棍棒和欺压,有时还会有枪械、刀刃和灼热粘稠的血。

他们是被世界遗弃的人。

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欢喜和悲伤只存在于他们心中的小小寸方,即使死去也必然无声无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有着硬质深色短发的男孩说:“喂,我们是不是要有个名字?”

于是他们思考了良久,一个孩子称呼自己为迪斯马斯克,另一个孩子称自己为修罗。

死亡面具,以及神话中嗜杀的凶神。

 

后来,他们长到了该上学的年纪。那时候的迪斯马斯克和修罗已经是街区颇有名气的小混混了,他们被收归道某个老大的座下,通过刻意伪装的乞讨或者悄无声息的偷窃来赚取一线生存的契机。他们当然没有去念书,也不需要去念书,知识和课本是属于光明世界的东西,他们不配拥有,如果靠的太近,甚至会被灼伤——书本上的东西是美好干净的,而他们如此肮脏。

迪斯马斯克很快就认命了,他一向想得开并且随遇而安,安然接受了自己的既定身份。

但是修罗不。

即使那时的他对世界的认知尚且懵懂,却依旧不知为何硬邦邦地轴在了所谓的“学习”上。他铆着一股劲,用尽一切方法去附近的学校偷听课堂教学,他在垃圾桶和废弃物处理中心翻找人们丢弃的课本,他拿定了主意,要去追寻一个本不该由他追寻的世界。

迪斯马斯克掩护着他。他一个人“赚”两份钱,用以上缴头目,有时他甚至能搞到余钱,这些零零碎碎的硬币就被用来买零食和饮料,一份他自己享用,另一份则送给修罗。而修罗则在他们空闲的时候与他分享自己所得到的每一点知识,文字,算术,或者历史和科学。

那大约是他们最好的年岁,深夜的路灯下,他们偷偷溜出来,指着旧课本上的涂鸦傻笑,或者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地上,听另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解说。细小的蚊虫围着灯光打转,投下细碎的影子,又被更为强烈的光线所消弭。夜间的凉风吹来,他们拢了拢衣服,彼此对视一眼,却觉得越发安心——修罗知道,迪斯马斯克也知道,无论他们在做什么、是否在一起,另一个人也一定会在不远处默默支持自己。这是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如同两个人背对而立,明明看不到对方,却能通过脊背上传来的温度感知到对方的热血,他们共同抵抗着这个世界,呼吸着彼此的呼吸,仿佛能够就此并肩,直到世界终结。

那个时候,不论是修罗还是迪斯马斯克,都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上帝最擅长做的,就是毫无预兆的颠覆和倾倒。

迪斯马斯克因为在帮派中“出色”的表现而被调去了头目身边做跟班;几乎于此同时,修罗在一次意外中得到了一对老年夫妇的救助,从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他厌恶已久的地方。

少年修罗沉浸在美梦成真的喜悦里,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头发理得整齐又漂亮,他去公立的学校读书,并且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一致赞扬。这一切是他从来不敢想象的奢侈的存在,他每天每夜都陷在轻飘飘的不真实中,努力做一个听话乖巧、勤奋好学的孩子,以彻底冲刷掉来自过去的灰暗的影子。他惦记着迪斯马斯克,却初遇种种原因不敢去见他。等到他终于下定决心想要拉他走出泥沼的时候,年少的无措和怯懦已经变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尖利的刺,无法逾越,更无法消弭。

修罗说:“迪斯,跟我走吧。”

迪斯马斯克嘲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你好啊,修罗少爷,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修罗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但他不以为意,只是又说了一遍:“迪斯,跟我走。”

迪斯马斯克抬起下巴,睥睨地看着他,说:“走去哪里呢?你的世界吗?”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把带血的小型匕首,薄薄的刀刃锋锐难当,割破的不只是迪斯马斯克的手掌,还有不知名的人的皮肉血骨。

“所以说,你看啊。”迪斯马斯克说,“修罗,你真的以为我还能够离开吗?”

他像是叹息、又像是讥诮似的看着修罗的眼睛,浅色的瞳孔中浮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我已经无法离开了。”

 

再后来,他们依旧偶尔碰面,吃饭或者聊天,但是他们都知道,一切已经不同了。

修罗朝着阳光灿烂的天空进发,而迪斯马斯克则停留在原地,任云翳遮挡住最后一点星光。

他们的命运轨迹已经开始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铺展,从此再难找到相交的点。

等到修罗高中毕业时,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喝了酒,酒精的效力在体内挥发,化作醺然醉意,从胃底涌上脑袋。

修罗说:“喂,迪斯,我决定去考警校了。”

迪斯马斯克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说:“是吗?抓住我可没有什么升官的机会。”

“别胡说。”修罗的酒意一瞬间就散了,他第一时间打断迪斯马斯克的话,说,“我不会——”

“不会什么?”迪斯马斯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你做这个决定开始,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抓住我,还是放过我,修罗,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他的容貌已经开始变得沉郁而锋锐,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郁不可接近。修罗不知从何时开始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被迪斯马斯克这么一问,怔愣了片刻,一时半会儿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答他。

音响里传出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红色和绿色的追光灯交错打在他们的面容上。修罗紧紧抠着装了伏特加的玻璃杯,指节泛着看不见的青色。他抿了一口酒,说:“我只是想变强——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主持正义。”

“呵,宏图壮志。”迪斯马斯克不置可否地做出评价,“无论如何,祝你成功。至于我们,以后还是少来往吧。对你对我都不好,不是吗?”

他的眼睛垂下来,神色晦暗不明,语气中多的是无所谓,但修罗却听出了背后深切的惆怅和难言的冷意。他怔怔地看着这位挚友,蓦然发觉,挚友大概也只能成为触及不到的曾经了。

 

修罗闭上眼睛。

 

他考取警校,一步步从警员变作警官,又从警官变作警长。他偶尔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另一个自己脊背永远挺直,如同烈火与玄铁铸造的利剑,锋锐无比,寒光凛冽。他拼命工作,打击罪恶,守卫正义;他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锐利,就仿佛被拧上发条的利刃,一弦既发,永不回头。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能够感觉到,自从那晚与迪斯马斯克一别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观情绪之中,那是一种空荡的地让他心慌的错觉,混杂着失落不甘遗憾和悲伤,让他再每一个独处的时候都如坐针毡。它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每当修罗以为自己已经远离它时,猛一回头,才惊觉自己离它又近了一步。

他的上司说:“你心思太重了,去休个假如何?”

修罗摇了摇头。

这不是休假能抹去的。

能够让他暂时忘掉这种负面情绪的,只有工作。

也就是在工作中,他认识了紫龙。

 

紫龙作为新调任的警官,一开始显得与警署诸人全都格格不入,东方化的外表、温和内敛的性格和稍嫌单薄的身材让他在刚来时颇被轻视,但让所有人高马大的西方警员意想不到的是,在接下来常规的格斗训练中,紫龙一个人赤手空拳地撂倒了警署所有的壮汉,并且堪堪与修罗打成平手。

“真是神奇的东方人。”一个警员平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说。

修罗也收起了一开始略微有些怠慢的心思,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东方男人。随后他发现,这位东方警官不仅武力值过硬,玩起枪械来流畅自然,就连处理公务也颇有一手,他稳重、谨慎、缜密、周到,无论多杂乱的案卷,经他整理之后总会变得井井有条;东方人特有的独到见解也在案件的侦破中缕缕出力;而紫龙也逐渐成为了修罗最为信赖的伙伴。

因为刚调过来不久的缘故,紫龙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落脚点。警署虽然提供住宿,但因为地段和住宿条件的缘故显得颇不方便。自从老夫妇相继去世后,修罗一直一人独居,他看紫龙被住宿搞得有些郁闷,索性把他带到了自己家里。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紫龙都是意味相当合格的室友。他严谨自律、作息良好,没有抽烟酗酒等不良嗜好,还烧得一手好菜,着实安慰了修罗常年被三明治和咖啡虐待的胃。

 

但让修罗没想到的是,紫龙居然引来了迪斯马斯克。

 

在那之前,他和迪斯马斯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联系,并不是刻意疏忽,而是双方逐渐忙碌后自然而然的渐行渐远。他们的交错点已经过去,接下来的人生道路分明该是互不想干和互不相扰,可紫龙的存在却硬是再一次让他们再次凑到了一起。

这不是一件好事。修罗这么想。

但是他却并未阻止迪斯马斯克时不时的登门拜访。

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那近乎抑郁的悲观情绪已经很久没有来打扰过他了。如果他坦诚一点,就会发现,迪斯马斯克的闯入带给他的不是烦扰,而是欣慰——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来慢慢弥补他们已然破裂的关系,这是他一直期盼着的事情。

但是与此同时,修罗也清楚地知道,迪斯马斯克对紫龙存有非同寻常的感情——他从未见过如此专注而执着的迪斯马斯克,他在面对紫龙时,就像隐藏掉獠牙利爪的猛兽,目光挚烈地仿佛业火,灼地修罗的心也一起跟着动容了。

所以迪斯马斯克挑衅似的说出那句“因为我打扰了你们的二人世界吗”时,他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矢口否认——这对紫龙来说是污蔑,对自己来说是无端的猜忌,对迪斯马斯克来说是心生暗鬼,这都是完全错误的。

按照他一贯的行为方式,他本应该趁此机会直指利害,向迪斯马斯克说清楚他对紫龙的追求是一件多么不可取的事。

可是再看到迪斯马斯克垂下去的眼睛时,他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就算是认命吧,哪怕是被抛弃,他也认了。

 

03

 

紫龙是一名东方人,自然而然的,他拥有东方人能够拥有的一切美好的特质,聪颖、正直、稳重、周密,含蓄内敛,容止有度,简直就像是来自哪个古老而神秘国度的釉质温润的瓷器,处处都流露着山与水的悠长气韵。

但是他逐渐发觉,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特质,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完美无缺。

他的聪颖让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看穿了迪斯马斯克行为背后的深层含义,但是于此同时,他也极早地领悟了另外一些就连当事人也没有察觉的深层情愫。

他当然能认清自己内心那份滚烫灼热却不可言说的感情,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压抑着自己,让自己的举止看上去自在又从容。但是在看到修罗与迪斯马斯克耳语的一刹那,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口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那声音如此微小,就仿佛蝴蝶落在瓷器上的轻微的声息,尔后脆弱的瓷器在最深处裂开一道几不可见的缝隙,风从缝隙中逸了出来。

紫龙看到了那一刻修罗的神情,所以他知道自己的揣测不是妄言。

——自己的长官对这位混黑帮上的先生抱有不可言说的情意,一如自己对他那样。

 

左右逢源和左右为难之间,也只隔着一道名为感情的薄纸而已。

 

而情感,是毁灭一切之源头。

 

紫龙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着三人共处的场景。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明白这其中复杂关系的人,光这一点就让他如坐针毡。他当然会为修罗看到迪斯马斯克时那片刻的柔软所动容——那是情感最真切的无意识流露,隐秘不自知,却又充满宇宙间最博大的深情。可是动容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难以抑制的悲伤。

那样的温情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哪怕他们是可以毫无防备地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伙伴,自己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他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欣喜混杂着悲伤。

长年的中庸教育并没有教给紫龙解决这样复杂问题的办法,情感的纠葛不是案卷,无法提纲挈领地将一切理成条框;又或者说,即使他能看得清这一切,理地清这一切,也无法给出任何解决之法。

修罗和迪斯马斯克,一个情难自知,一个情难自制。

而紫龙,则是自知而自制。

一切绕城了一个巨大的圆环,循环着的是无尽的无奈、痛苦、悲伤、求之不得。

 

紫龙想,如果没有解决之道,那么就顺其自然吧。

——就当做这是献给每个人的最后的放纵,留给欢喜和悲伤最深沉的歌。

 

而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久之后,警署接到了来自上级的秘密通知:暗中清缴本市黑帮势力,从大帮派下手,以儆效尤。

案卷上标着的第一组单词就是迪斯马斯克所在的帮派,而迪斯马斯克的名字就在上面。

紫龙敏锐地察觉到,修罗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虹膜中如剑的光芒在瞬间碎裂,散落成满地星尘。但修罗是何等刚毅的人,失态也仅有片刻。他重新抬起头来时,双目之中的锐利已然更胜以往。

紫龙想,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深切眷恋的男人,如同在寒冰和烈火中淬炼了千百年的钢刃,每一次受挫之后,都会更加勇往直前。

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走上前拍了拍修罗的肩膀,修罗察觉到他的关心,低声说了句:“没事。”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欲言又止。

紫龙沉默了片刻,说:“人多口杂,我们回家再说吧。”

然后他的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大约也只能在某些用词上占占便宜了。

 

他们与迪斯马斯克颇有交情,第一想法当然是尽力保他。但是无论他们如何钻法律的空子,也改变不了迪斯马斯克必须在监牢之中度过十几年时间的事实。修罗说:“除非他就此抽身。”

紫龙苦笑着说:“不可能。”

迪斯马斯克虽然在他面前装地十分温顺,但是实际上仍是一匹喋血的狼,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不知几何,再加上走私和黑市交易,他大概早已不再抱有离开那个黑暗的世界的想法了——否则,凭借修罗与他十几年的交情,哪里还用拖得到现在?

修罗嘴唇抿起,锋锐地像剑刃挥出去的那一道光。他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终于开口道:“要是你去劝说呢?”

紫龙又一次苦笑起来:“那样的话,警署的密令会被泄露出去,可行吗?”

修罗低声说:“可是现在,能劝动他的只有你。”

紫龙说:“……好,等他来了,我去试试。”

就当是为了修罗,他也必须去试试。

修罗握紧拳头,别过脸去,说:“秉公执法……我本来以为我心如玄铁,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紫龙安慰似的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如果他不同意,你会怎么做?”

修罗闭上眼睛:“公事公办,如此而已。”

 

随着专案组的成立,警署里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休息时间也被占用了不少。

深夜十点,修罗和紫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所,就看见迪斯马斯克正靠着门,单腿支在墙上,抱紧双臂,冷冷地看着他们。

紫龙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把修罗挡在后面,微微一笑,说:“迪斯马斯克,你来了。”

迪斯马斯克的神情缓和了一些,默不作声地跟着紫龙和修罗走进房间。紧接着,还没等他们两人反应过来,迪斯马斯克就一把揪住修罗的衣领,将他按到墙上,咬牙切齿地说:“你想跟我说什么?说啊?背后搞动作害得老大怀疑我是内奸?你到底想做什么?!”

修罗面无表情地说:“想让你金盆洗手。”

迪斯马斯克闻言怔了怔,尔后自嘲地冷哼一声,低声说:“不可能了。”

他松开修罗,大大咧咧往客厅的沙发上一坐,换上一副笑脸,就仿佛刚才仿若炸开鬃毛的恶狼般的迪斯马斯克是个错觉。他笑嘻嘻地对紫龙说:“小长官,我等了你们一天,饿得要死,好歹给做点宵夜呗。”

紫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依旧靠在墙上没有动弹的修罗,轻轻点了点头。

夜是寂静的,火舌舔着锅子,肉排放入烧热的油中,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紫龙安静地翻动着锅铲,客厅中再没有传出什么声音。或许是因为劳累,又或许是因为心情沉重,所有的人都在沉默。身份对立的悲哀在这个时候彻底显现出来,紫龙不知道修罗是在以怎样的心情与迪斯马斯克共处一室,但是他只要稍微想想其中的气氛,就觉得心口一阵尖锐的疼。

那是对修罗的心疼,亦或者是对修罗的感同身受——它们随着他跳动的心脏蔓延开来,如同细细绵绵的针一样渗入他的每一寸血脉,尖锐、酸痛,连绵不绝。

似乎终于有人耐不住寂静,开口说了句什么。客厅中又爆发了一次压抑的争吵,他们的声音放地很低,紫龙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等他端着餐盘走到餐厅时,他们的争吵已经停止了。修罗依旧冷着脸面无表情,迪斯马斯克却眼神晦暗,看不清神情。他很难得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用餐途中与紫龙开玩笑,只是沉默地快速干掉自己那一份食物,然后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了房门。

只是在临别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低声对送出门的紫龙说道:“修罗说,他和你,尤其是你,希望我能就此收手,如果可以,还希望我能够替警方做事。可是啊,我知道他是在骗我的。小长官,你放心,我不会把在这里听到的警方的机密说出去——当然也没什么所谓的机密。我承认,我没有勇气逃离那里,那些可能有过的机会都因为我的怯懦溜走了。还有……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两个的生活了。”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哀伤。他说:“我知道你从没有喜欢过我,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紫龙顿了顿,想要说什么,但是迪斯马斯克已经再次开口了:“算了,你还是不要说的好,至少给我留点念想——我们下次见面大概就要你死我活,所以,这时候就别太决绝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再见,紫龙。”

那是他第一次叫紫龙的名字。

而他始终没有回头。

 

紫龙那句“修罗是为你好”便也始终没有说出口。

 

紫龙忍不住想,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将事情说清楚,是不是做错了?

他的生长环境教会他的,是毋言人之长短,是中庸守道,是克己复礼,可是如果这一切的最终结果是伤害到每一个人,那么它们真的有道理吗?

 

修罗走出来,站在紫龙身后,与他一同目送迪斯马斯克背影的离去。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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